【中国政法大学】中国法制史(全64讲)张晋藩

  • 名称:【中国政法大学】中国法制史
  • 分类:法律法规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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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时间:2023/5/8 14:10:45

本课程主要面对本院法史专业硕士研究生和部分博士生,主要分三部分,老师先讲解概要,学生轮流阅读文本,并提出心得和问题,再由师生讨论解答,最后老师予以小结。

1、《朱子读书法》;

(中国书店2015年影印本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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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介绍性文字可参考余英时的“如何读中国书”,见余英时:《文化评论与中国情怀(下)》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2006年版,页323-327。我曾把该文收进我的《中国法律史讲义》中。

为什么要读《朱子读书法》呢?主要是基于下述几个方面的考虑:

第一、随着电子技术的兴起,比如各类数据库的运用,通过各种检索,查找相关资料已不如旧时之难,因此就不必要全面介绍。如要明白所查询到的相关资料之学术价值之大概,查一下并阅读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和其他几种工具书就足够了。运用数据库检索相关研究资料,尽管检索手段高下有别,但不容讳言,检索结果都是小异大同。研究者利用这些资料,尽管有细心耐心前后照应以免断章取义之程度差别,但对于研究质量而言并不是决定性的。如何才能让学习者和研究者提升研究的质量,最重要的是要精读一两本经典,练好内功,能于大家所共见的材料中见人所未见,从而有所创新。严耕望先生讲“看人人所能看得到的书,说人人所未说过的话”,也就是这个意思。

第二、读书,尤其是精读书是学问之根本。反复精读、养成精读习惯,进而优游涵咏于其中才是学术研究的源头活水。朱子是孔子之后最博学的大儒,尽管因其博学,被陆王一系的心学大师讥为有“支离”之嫌,但朱子学问的笃实,则是不争的事实。朱子之后,论学问之博约,恐怕只有王船山和顾炎武庶几近之。寒假里,细读钱穆先生的《朱子新学案》全五册,我看到了朱子求学之宗旨就是“工夫”二字。当然,朱子是理学家,“工夫”虽不离日常生活中的应事接物,但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读书。学者不仅要读书,而且还要精读。《朱子读书法》就是教我们如何精读。他归纳出读书的窍门“循序渐进(量力),熟读精思(巩固),虚心涵泳(客观),切己体察(向内),着紧用力(笃行),居敬持志(目标)”,并认为这个看似最笨、最拙的方法实际上是最巧、最便捷、最精的法门。所以余英时先生讲:

中国传统的读书法,讲得最亲切有昧的无过于朱熹。《朱子语类》中有《总论为学之方》一卷和《读书法》两卷,我希望读者肯花点时间去读一读,对于怎样进入中国旧学间的世界一定有很大的帮助。朱子不但现身说法,而且也总结了荀子以来的读书经验,最能为我们指点门径。

第三、为什么学生要精读?有一种观点是为什么还需要精读,我从来没有精读过任何一本书,还不是同样地写文章、搞科研吗?据我的了解,这种观点在硕博士生那里应该还是有一定的市场。这当然与我们追求GDP的学术大环境所造成的压力有关。如果仅仅是混个学位,抱着一种特别急功近利的态度来看待学问,当然这种说法也不是完全不能成立。但我想,我们法史专业还是有不少同学的追求不止于此,那精读的作用就因此显示出来了。根据我的简单归纳,精读几本经典,其作用大致有这几个方面:1.可以促进思考,提升论文之论证和结论。2.反省研究中所利用的资料与研究结论之间的关联度。3、提高人生修养和品位,包括如何心静、心气平和等。

总之,《朱子读书法》是过来人讲自己的心得,是朱子给我们的度人金针。朱子于绍熙五年(时年64岁)在给宁宗上书时即讲了这个掏心窝子的话:

为学之道,莫先于穷理。穷理之要,必在于读书。读书之法,莫贵于循序而致精。而致精之本,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。此不易之理也……诚能严恭寅畏,常存此心,使其终日俨然,不为物欲之所侵乱,则以之读书,以之观理,将无所往而不通。以之应事,以之接物,将无所处而不当矣。此居敬持志所以为读书之本也。此数语者,皆愚臣平生为学艰难辛苦已试之效,窃意圣贤复生,所以教人,不过如此。不独布衣韦带之士所当从事,盖虽帝王之学,殆亦无以易之。

2、杜维运:《史学方法论》(第9/10/15/21/23/27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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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多年前,我去台北政治大学访学,在黄源盛老师的课堂上,不经意听到老师向其研究生推荐杜维运先生的这本书。我本来对方法论之类的书不太感兴趣,但出乎对源盛老师为人为学的极度信任,还是买了该书,准备回京后细读。回来一读此书,即被其内容和文字所吸引,很快即读完,颇有收获。后来又陆陆续续读了杜维运先生的《中国史学史》、《清代史学与史家》、《赵翼传》等,依然受益良多。

我一直认为:学术研究关键是基本功,方法只是花架子,没有切实的意义;初学者尤其不应太注重于方法,希冀走取巧的路;有一定学术积累的人自会从研究过程中将之总结出来,如此运用起来方能内化。看了杜先生的书,才恍然觉悟我先前之所见虽并非全无道理,但也属失之偏颇。比如他讲:

历史上有些史学原理与技术,不只被人类创获一次,较古的史学家,利用经验创获一项史学原理或技术,终身用之,受益无穷。可是时间一久,渐渐被遗忘了,后代的史学家,往往再利用同样经验以创获同样史学原理或技术,且可能重复到无数次。这是人类精力和时间的浪费。唯有史学方法成为专门的学问以后,才能充分保留此类史学原理与技术于久远,以避免重复。积昔哲的遗产,启后学的智慧,史学方法的功用,殆莫与京。

这就好比我们学下棋,如果不打谱,自己埋头拿着棋子在棋盘上摆弄推敲,尽管费了不少心力,但至多只是入门水平,成不了高手或者国手。因为棋谱是前辈国手经过反复推敲琢磨留下来的技艺结晶。打谱就是为了初学者少走弯路、避免盲目琢磨、直接吸取前人精华的路径。同样地,读方法论之类的著作,与下棋打谱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《史学方法论》是杜维运先生的代表性著作,在我看来,该书具有下述几个特点:

第一、融中西史学方法于一炉。杜先生早年曾于欧美名校攻读过西方史学理论学位,是史学理论科班出身。回国后致力于中国传统史学理论的研究,深入系统阅读过刘知己的《史通》、杜佑的《通典》、郑樵的《通志》、胡三省注《资治通鉴》、章学诚的《文史通义》、赵翼的《廿二史札记》等具有代表性的史学理论经典。先生对中西史学理论著述的有得于心,故能于行文时于中西史例信手拈来予以恰当引证。其评述则以实际运用效果为依归,既非一味吹捧西方史学理论以自高身价,也不认为中国传统史学独步天下惟我独尊而陷入虚骄自大,而是力图互取所长、力避所短,共同服务于孵出具有真善美的史学著作。

第二、特别强调史学家以心术为主要内容的史德,由此将史学方法由艺提升到道的层次。章学诚在刘知己所归纳出的史学家应具才、学、识三长之说的基础上特别强调史德的重要性,认为“文史之儒,竞言才、学、识,而不知辨心术以议史德,乌乎可哉?”直接受此影响,杜维运先生也着意强调史学家的史德于著史的特别重要性。《史学方法论》一书,不仅有“史德与史学家”专章谈史德,在“史学上的纯真精神”、“史学上的美与善”、“史学家的胸襟”、“历史的两个境界”等多章,都不同程度强调了史德于历史的重要性。道问学是为了尊德性,致广大是为了尽精微,游艺必须以志道、据德、依仁为前提和归宿。

这里抄几段话,以见一斑:

历史变动最剧烈的时代,每在朝代更易之际,历史的真相,也最易在此时失去。史学家此时因政治上的因素,往往不敢秉笔直书,旧朝殉国的烈士,守节的遗民,赴汤蹈火,呼天抢地,其忠义之迹,史学家固不敢为之留传;即旧朝完善的制度,优美的传统,也每被诬蔑或曲解。

历史决不能属于胜利者的战利品,失败者与少数,绝不是历史的垃圾堆,史家也决不应当有胜者王侯败者盗贼的观念,使自己属于胜利的一边,忙碌着去挑选胜利者。天地的元气,历史的真精神,往往存在于失败者与少数人之间。

历史不可能全真,历史的最值得珍贵,却在于极近于真。所以史学家最主要的任务,是在尽可能将以往曾经发生的事实的真相,以及事实与事实间相互的真正关系,揭露出来。古今中外史学家兢兢业业所惨淡经营者在此。

史学上的纯真精神,乃不畏惧现世的势力,不轻媚于新朝,为失败的一朝存实录,为少数有奇节的人传信史,人间的富贵荣华,消失于心目之中;刑狱中的刀锯鼎镬,置之于顾虑之外。

除本书之外,大家还可参考严耕望先生的《治史三书》。以前我曾经跟研究生同学一起读过严先生的《中国政治制度史纲》。严先生乃钱穆先生之高足,著有《唐代交通图考》、《唐仆尚丞郎表》、《秦汉地方行政制度》等专书,以中国中古政治制度和历史地理研究蜚声史坛。一般写史学方法论者以从事史学理论为主,很少有丰富的从事实际史学专题研究的经历,因而无法真正领会其中甘苦,免不了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弊。严先生的《治史三书》乃作者有精深专题研究之后的经验总结,实称得上是先生给学史者的“度人金针”。